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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偷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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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九殿下寫好給京中陛下的信,覆又查看一遍,將墨晾幹,自己親手將紙疊好塞進信封,用火漆封好。他起身從書架上拿了個木匣子,將信放進去,隨手擱在書桌上。

過幾日,來宣旨的太監官員們便要歸京,正好替他帶回。

姬瀾被降了爵,定會安分一陣子,這次二皇子姬瀟與他舅舅出盡了風頭。姬瀟這人,讀書、賣弄風花雪月上頭還有幾分本事,真要論起心機來,姬瀾用根小拇指都能將他按下去。

但姬瀟有個好外家與母妃,有人替他操心,這是姬瀾比不過的。

姬瀾此時定是恨極了姬瀟,偏自己又不能走動。而他在宜州又當上了王爺,姬瀾也怕陛下把他召回去,下一步肯定要挑他與姬瀟。

姬泱不屑地哼笑一聲,當所有人都是傻子?

偏偏他的父皇,猶豫又多疑,此時沒準還真覺得姬瀟總要好過姬瀾,這陣子想必會對姬瀟很好,卻也不敢完全信任姬瀟。他當初被說殺害太子,是姬瀾帶人去他府裏搜的東西,姬瀾犯了錯,父皇再想到他這個被流放到此處的九兒子,沒準也會心疼,甚至想召他回京。

姬泱壓根不想回去,他覺著宜州挺好,小鬼還沒好好玩呢,他也無意攪進京城的渾水。

他信上先是謝恩,謝陛下的恩,再感恩,感父皇的恩,最後是誠心提議二皇子當太子。

父皇不可能再立太子,尤其還是姬瀟這種外家權勢很大的太子。但他偏要這麽提議,嫡長子不在了,次子當太子,天經地義。不僅父皇會覺得他仁義至極、懂規矩,就是姬瀟也要感謝他。姬瀾不是想挑他與姬瀟?看姬瀾還怎麽挑。

可以說,姬泱方方面面都想到了。這樣的事,也不難。

他從前無意於奪位,便是覺著人與人之間勾心鬥角,彼此猜測心思,疲累得很。天地那麽大,他不想將自己禁錮於皇宮與心術之中。他們明明是父子、兄弟,卻要這般提防與猜測,甚至相互暗害。你不害別人,被害的就是你。

他自己就是個教訓。

姬泱早已想明白這點,卻還是覺得有些可笑。

他起身往西廂走去,還是他的小鬼好。

與人打交道,實在不如跟鬼妖打交道好。就是壞脾氣的鬼姐妹與芳菲,甚至是玉宮門口看門的女鬼,都比他的父親兄弟討喜。

如今他有了小鬼,他想得很通,當幾十年皇帝,生而為人,生而為皇子的使命完成,他便同小鬼一同當一對鬼夫夫去,豈不快哉?

想到小鬼,總是令人愉悅的,九殿下進東廂前,還先叫蘊蓉等人來擺膳,正好將小鬼叫醒,一處用晚膳。

姬泱面帶微笑走入臥房,那笑容完全是自心發出。

只是,當他邁入臥房,看到床前那熟悉墓碑的剎那,笑容凝滯了。

他的小鬼又回“娘家”了。

懷王爺能怎麽辦?

懷王爺不能怎麽辦啊!

他上前,手撫墓碑是各樣哄,問小鬼為何又回家去了,是不是又生氣了?是不是他哪裏又做得不對呢?

哄了半晌,裏頭飄出片葉子,懷王爺趕緊接住了仔細看。

上寫:以後不許你給我寫情書了!

為何!他可是特地寫來,為了哄小鬼的。難不成這情書還寫錯了?他仔細想了許久的遣詞造句。

姬泱立即也這麽問了,問了半天,裏頭也沒回應。

鏡小寶從宮門背後起身,拍拍身上壓根沒有的灰,不搭理姬泱了,轉身飄回自己的寢殿。他進去,也不許其他鬼進來,他獨自沖到床前,這才小心翼翼從袖中抽出姬泱寫給的那封情書。

他特別珍惜又不舍地展開,將它們攤在床上,他跪坐在床榻上,趴在床邊,一個字又一個字地,再看一遍。看了一遍依然不嫌膩,看了一遍又一遍,看得下巴擱在手面上,吃吃傻笑。

他真的好喜歡情書啊。

他是第一個收到情書的鬼吧。

姬泱寫的情書真好看,比寫的故事還要好看呢!全是誇他的!他將臉埋進臂彎裏,咧著嘴笑,笑著笑著他又著急擡頭。他方才讓姬泱以後不要給他寫情書了,是他瞎說的!他一時不好意思,才瞎說的!

萬一姬泱當真了,真不給他寫了怎麽辦?

他要的,他還要好多好多情書的!

他拉過被子,蓋住信紙,回身又飄回宮門,寫了張葉子,從門縫裏塞出去。

——你還在不在?

姬泱接到那片葉子,哭笑不得,他當然在。

又是一片葉子飛出來:你還寫不寫情書?

姬泱想了想,故意寫:你既不喜歡,我不寫了。

再也沒有葉子飛出來了。

姬泱也坐在床榻上,畢竟鏡的墓碑便立在床跟前,他往後靠去,靠在床邊閉眼無聲而笑,真是個傲氣的小鬼。

姬泱再寫:寫寫寫,給你寫生生世世。

寫好後,將紙塞過去。

片刻之後,終於再飛來一片葉子,上書:哼!

姬泱笑出聲,這是小祖宗勉強滿意了,只是他也知道,按照鏡的性子,總要好幾天才好意思出來的。他拍拍墓碑:“害羞夠了,早些回來,有好東西給你玩兒。”

什麽叫“害羞夠了”?!

鏡很生氣,他能害羞,即便姬泱知道他害羞,卻不能說出口!

他從袖中找出一個小海螺,朝內用力“哼”了聲說:“我不回來了!姬泱是壞人!”

隨後,將小海螺扔了出去。

姬泱自又是一陣朗聲大笑,不回來?不存在的。

他有的是法子。

晚膳到底是姬泱自己用的,蘊蓉瞧見他獨自一人出來,立即便猜到了是怎麽回事,先是捂嘴偷笑,隨後便用“我們殿下真是可憐”的眼神偷瞄他。

姬泱不慌不忙地用膳,蘊蓉為他布菜,難免覺得有些寂寞。

鏡公子在家時,有時殿下沒空陪著吃飯,是她和芳菲陪鏡公子,若是夜裏,鬼姐妹也會過來,那就更熱鬧了。鬼妖其實很有趣,心思格外淺顯,天真得很,她很愛與她們相處。

她還特喜歡給鏡公子布菜,給他搛什麽都說好吃,都要說“謝謝姐姐”。

輪到他們殿下,那可真沒趣,半天兒不說一句話。

其實這原本才是用膳的規矩,只是他們府裏,這些人也被鏡給帶偏了。

姬泱瞄她一眼,玩笑道:“你還不樂意了?”

蘊蓉笑,問:“殿下這回又要怎麽哄小公子回來?不如再多寫幾個故事?挑那極有趣的。”

懷王爺高深莫測地笑了幾聲,繼續用膳,再不肯吐露半個字。

當晚,他並未睡在自己的臥房內。自從來到宜州,因為“和離”一事,臉皮極薄又極在意自尊的小鬼不許兩人睡一張床。姬泱原還打算趁熱打鐵,爭取覆了婚,今夜就睡一處。

沒料啊,又泡湯了。

不過好事兒從不怕等,姬泱夜裏還是在書房裏睡的,左右無事可做,又無睡意,給他母妃也寫了封信。人家是上陣父子兵、兄弟兵,到了他們,倒是母子兵了。寫好信,他才淺睡了三兩時辰。

之後幾日,送走京中來人,寫給父皇的信也被裝入□□的竹筒內封好,由顧皙親自帶著回京。顧皙回京前還惦記著鏡,非問他:“那仙童似的少年到底是誰!瞧你小氣的,一眼也不舍得讓人瞧!”

姬泱與他是當朋友一般來往的,聽聞此話,很不客氣地揮去手中折扇。

顧皙笑著躲開,調侃:“懷王爺真是到哪裏都不缺美人,叫你京裏的表妹知道,那得如何傷心喲!”

姬泱聞言,難得與他正色:“你別胡說,我表妹才十六,別壞了她的名聲。”

這話一出,倒叫顧皙楞住了,他驚了會兒問:“您這話是什麽意思?”

姬朝男風還算盛行,京中不乏結那契兄弟的,尤其在讀書人與世家子弟中。顧皙在朝中為官,又是讀書人出身,沒少見,可也沒聽說過為了一個契兄弟,連妻子也不娶了的,長得再似天仙也不成啊。顧皙當然希望姬泱能當皇帝,無論才能還是人品,抑或家世,姬泱本就是最合適的。

“字面上的意思,廢話少說。麻利些滾。”姬泱不欲多說。

他是王爺,不願說的話,顧皙再是好友,也不敢逼問,帶著滿肚子的愁思準備回京城。

臨走前,姬泱再道:“別透露哪怕一個字。”

顧皙作揖:“知道知道,瞧您怕的!”

“我是怕壞了我表妹的名聲!”姬泱笑罵,顧皙到底是笑著滾了。

不過與顧皙這番對話,倒叫姬泱想起了自己的表妹。

表妹閨名路溪,坦白說,實在是位很不錯的小娘子。他是不可能再娶表妹,也從未喜歡過表妹,可他這位表妹吧,他也搞不明白。孩童時期,聽母妃說,他們似乎常打架。再大些,有了確切的記憶,早已七歲不同席,瞧見她的時候,她永遠都是在微笑,滿身世家女的高華氣度,誰見了不讚聲好?

至於表妹路溪到底是什麽性子,姬泱此時一想,他還真不知道。

他與表妹的婚事,滿朝皆知。到底是家中親戚,外家待他不薄,只願將來,婚事取消一事,能將傷害降到最低。

三安這陣在閉門思過,京中的事自有其他鬼負責。

姬瀾的正式處置也出來了,這次不僅僅是降爵,昨日陛下想到此事又是一通氣,再下令,令姬瀾閉門思過,這便是要禁姬瀾的足了。據聞也沒仔細說到底禁多久,但三兩個月總要有的。

另有一事,先前,他母妃自己令人傳自己要當皇後了,路家這陣子又是天天受厚賞,他外祖也已致仕,真有那麽點兒要榮升後族的架勢,果然就有人急了。

二皇子姬瀟外家姓程,母妃是賢妃,聽他的鬼說,程賢妃的哥哥與父親,已在暗自聯絡朝中人,過些日子打算趁父皇覆朝時,上奏請立賢妃為後。

真是妙啊。

完全不用他操半點兒心,這些人自己便主動往渾水裏落了。

這件事愈發叫他認清了父皇的本心,其實只有他、母妃與父皇三人知道,貴妃娘娘要當皇後的事壓根就是假的。這件事傳得這麽盛,父皇完全可以斥責,他卻不聞不問,寧願讓母妃當靶子。

他為母妃感到悲哀,陪伴二十餘年的人,卻這般對待她。

不過,父皇又怎會知道,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靶子?

姬泱在書房與鬼們商議了一夜,再過些時候,他也能收些清客與幕僚。他又將給母妃寫的信翻出來,往裏添了幾筆,不知不覺天便亮了。

門外五寧走進來,滿臉喜色:“殿下,那幾位打錫州來的師傅,到啦!”

姬泱忙中擡頭,露出笑意:“到哪兒了?”

“已經到咱們府裏啦!小人令人將他們帶去廂房歇息了,殿下什麽時候見?”

“即刻吧。”姬泱說著便將手中東西放下,正要起身,他的身子一頓,對一旁也要回去的鬼說,“若是你們公子問起,便說今日府裏來了幾位做泥人的師傅。他若是問你們是什麽泥人,你們便說,是那白白胖胖極為可愛的錫州才有的泥人。”

“是!”

“你們再告訴他,這幾位師傅極難請,沒準明日便要走了。”

“小人知道!”

懷王爺笑瞇瞇地背著手往前頭去了。

幾個鬼一回到玉宮,面前便站著他們鏡公子。

他們立即便要行禮,鏡擺擺手,著急問:“你們今日怎麽回來得這樣晚!”

“公子!今日殿下與小人們商議的事兒較多,一時便說得有些久。”

“什麽事?”

他們早已知道,哪些事兒是能告訴鏡公子,哪些又是不能告訴的。例如此時,姬瀾的下場,就還不能告訴他,他們挑能說的都說了,又道:“小人們明日便替殿下送信給貴妃娘娘。”

鏡的眼珠子一轉,他可以去送信啊!

可是,姬泱又沒有讓他去送。

這幾日,姬泱也不來哄他,他早就想出去玩了,姬泱不給他臺階下,他的面子放不下!

他一時又有些不快,嘴上油瓶一掛,回身準備走了,一個鬼抓緊道:“公子,就在方才,府裏來了個手藝師傅呢!”

“是做什麽的?”鏡好奇問。

“做那泥人的,錫州泥人!白白胖胖的泥娃娃!”

“…………”鏡的眼睛瞪大,是泥娃娃啊,他喜歡泥娃娃!

鬼趁勢再道:“殿下說,這幾位師傅極難請的,沒準明日便要走了呢!”

“…………”鏡生氣地回身飄走了。

他在湖裏躺了許久,痛苦揉臉,他想去看泥人師傅,可是姬泱怎麽還不來叫他!再不來叫他,師傅們就要走了!先前,姬泱還送過他一對兒泥娃娃的,還刻了他們倆的名字,可是那時生氣,他給扔了!

姬泱也不還給他,他想要!他甚至想跟那泥人師傅學著做,親手做一對!

他在湖底翻來翻去,翻了約莫一個時辰,到底沒等來姬泱。

他忍不住,起身,終於自己出來了。

他沒在鏡心閣找到姬泱,立即往前院書房去找。

他是走著去的,路上遇到宮女、太監,紛紛朝他行禮,有那機靈的,已經趕緊撒腿往姬泱那處報信去了。

鏡小寶到底要面子,心中又急,偏還要故意走慢些。等他磨磨蹭蹭摸到姬泱的書房,姬泱早知道他出來了,甚至已經裝模作樣地坐在書桌前寫了許久的字。

鏡摸進書房的門,左右看看,沒有人,他再往裏磨了磨。

姬泱的書房,書桌側前方立著架屏風,上頭繡著江山圖。鏡飄到屏風前,悄悄打量屏風後,影影綽綽的姬泱的身影,都好幾日沒瞧見了。姬泱真的太壞了,也不想他,不同他說話,他在家裏日日想他的。

鏡撇嘴,壓根不知,姬泱早就瞧見他背後的影子了。

他這會兒身上帶著墓碑,走進來再輕,也有影子覆蓋在地面,實在是個小呆瓜。

眼看著,他要這麽一直偷瞧下去了,姬泱無奈放下筆,也不裝了,擡頭朝屏風後說道:“是誰?”

鏡縮了縮,不說話。

姬泱故意道:“是哪裏來的偷兒吧?”

“哼。”鏡雙手扒著屏風邊角,探出小腦袋瓜與兩只眼睛,“是我呀。”

“原來是你啊。”

“我才不是偷兒呢!”

“我看你就是個偷兒。”懷王殿下說得好整以暇。

鏡生氣皺起鼻子,正要理論,姬泱往後靠進椅中,看著屏風後的他,緩緩道:“把我的心都偷走了,不是偷兒是什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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